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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丹]分担与参与:白马藏族民俗医疗实践的文化逻辑
  作者:汪丹 | 中国民俗学网   发布日期:2016-09-19 | 点击数:8720
 

  白马藏寨的生活大多时候是安静的。寨上的老人们每天背了猪草回来,就会围坐在水泥空地上晒太阳、摆挑聊天)。当老人们谈到寨里的人怎么看病、治病时,都说去找寨里的旭大夫,因为“他草药懂得多,啥子名堂都懂,还会摆(聊),能摆(聊)出一套一套的”。旭大夫1943年生,1976年自绵阳卫校平武分校培训后回到寨子里做赤脚医生。旭大夫认为,病分两种,一种是吃药能治的病,一种是吃药不应的病,大夫能治的是吃药的病。吃药能治的病与吃药不应的病,是以“疼痛”的感受来进行区分的。旭大夫说:

  得痛就是病,两种病的痛法是不一样的,用医学的话来说就是症状不同。一种是身体疼痛,一种是无名疼痛。身体疼,是头疼、脚疼、牙疼还是五脏六腑疼,这个总是能感觉出来的;无名疼是说不出来哪里疼,还找不出来原因为啥子疼,疼的心烦发慌心情还不好。这个无名疼,讲起来也怪,以前有别寨的女人找我看病,说她一到早上鸡叫就头疼,鸡叫后就好了,等下午快天黑的时候又开始疼,一直疼到后半夜才好。她这个疼法就不属于身体有问题了,疼的很蹊跷,那就要找找名堂看是不是冲撞了什么坏东西。

  旭大夫为本寨和邻寨的人治病,累积了很好的口碑,寨上的人都说他治疗跌打损伤最拿手还治好过大医院都医不好的骨折和烂疮。旭大夫在写用以传给后人的“祖传医书”,上面记载着治疗风湿、跌打损伤、寒凉病、劳累病、冻疮恶疮、无名中毒、胃病等常见病的草药配方。

  肉身病痛与无名病痛,既是白马藏人对病痛的分类,又是对致病原因的分类,因而成为选择治疗方式的前提条件。当地人普遍认为,“肉身病痛找大夫无名病痛找‘白该’”。厄里寨的“白该”(40岁)有一次来扒西加寨为有老人去世的人家主持丧葬仪式。他认为:

  一般人病了,吃药也吃不好,进了大医院还是医不好,那就是有问题,那就是神的问题啊,天老爷的问题啊,阎王老爷的问题啊,所以找我们来办仪式。我们有一个法器叫“巴塞”,“巴塞”是木头的,上面刻了各种经书上的“花花”(符号)。过去缺医少药的时候,有人病了也找我们,我们就用“巴塞”在摊好的荞麦面上印下“花花”,然后杀一只公鸡把鸡内脏敬给神,再烧香念经就能治病,不同的病用“巴塞”上不同的“花花”。

  他还讲述了他家人得“无名病痛”的经历与治疗过程:

  我老婆有次夜里发梦,梦见屋里头杀猪,我满手都是猪血。第二天她就把梦讲给我,可就怪了哩,听她说完,我就生气,也不知道是哪来的气。我平常从不发牌气,那天我把老婆给骂了一顿,后面几天我都失眠。我表哥也是“白该”,他有算日子的经书,会掐算,我就给我表哥打电话说了这个梦。我表哥说,见生猪血很凶,让我宰只羊办两天一夜的“果豆”敬山仪式。办仪式那天来了好多人,一只羊都没够吃,我又去买了一条牛腿炖上给大家吃。我表哥念经,我给他帮忙,还要招呼家里的客人吃饭,可是累惨了。仪式办完了,我和我老婆又有说有笑了。还有一次是我弟弟的老婆。我弟弟协助人家偷盗被判了年,全家人都很恼火。他老婆听到判刑了就全身抽到一起了,后面就老犯,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原因,有时候一点征兆都没有就开始抽,又抽又抖。去医院看了好几次也看不好,后面还是医院那个大夫说,你们藏族不是兴掐算嘛。我就给我表哥打电话,他算了后说可能屋里头有不干净的东西,也是宰羊做了两天一夜的“果豆”。办了仪式以后,她就犯了一回,隔年就再没犯过了。你看看,那个大夫还喊我们做仪式哪,我们都成医生了。

  另外,“白该”还叙说了治病之外喊魂收惊的情况:

  小孩夜里老是哭,没精神,有的是因为鬼魂附体,也可以办仪式。现在这个科学说没有鬼,但是我们这里基本上好多人都见过。被鬼附体后的人就不是原来那个人了,我们一般都靠做一天夜的仪式来赶鬼,至少要一天一夜,和敬山的步骤一样,一般上午就是敬山,晚上点过后才赶鬼。

  医学人类学相信,每个医疗体系有它自己的一套用以解释病因、症状发作、治疗方式的理论,即有这样一套围绕病痛的“意义之网”。将善用草药的旭大夫与主持仪式的“白该”巫师提供的信息进行整合,即可看到白马藏人依据疼痛感来区分病因与治疗方式的病痛认知体系。白马藏人对病痛的表述,多是围绕疼痛的发生部位与疼痛感的耐受程度进行区分的,概括来说病痛分为肉身病痛和无名病痛两大类:肉身病痛是可辨识的,病痛总是发生在特定的身体部位疼痛感的耐受程度因人而异,因发生疼痛的身体部位而异,肉身病痛侵扰的是人的身体,外在表现为疼痛,内在表现是身体阴阳冷热平衡的失调;无名病痛则具有突发性和难以辨识疼痛部位的特点,是一种“不明原因的疼”和“说不清哪里在疼”,疼痛可以是全身的疼痛发汗,也可以是情绪上的心慌、烦躁、脾气差等,当地人认为这涉及的则是人与神、鬼等不同世界发生联系的灵力。肉身病痛与无名病痛的症状不同,病因与治疗方法也不同。一般来说,肉身病痛是身体的生理性病变,可以通过看大夫、吃药和补养身体来治疗无名病痛则往往涉及恶梦、受惊及被鬼侵扰等,需要举行仪式、求助神灵来治愈。对疼痛的纤细感受与精致区分,似乎预设了白马藏人在疗愈病痛时也将采取精致的医疗选择,即针对具体的疼痛感受进行自我诊断,依据自我诊断寻求最为合适的治疗方式。当然,白马藏人并非只是简单地按照“肉身病痛找大夫,无名病痛找‘白该’”的一般原则来进行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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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张倩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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