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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雪飞]“诞生”与“出世”:中日幽灵育儿故事比较研究
  作者:毕雪飞 | 中国民俗学网   发布日期:2018-12-17 | 点击数:6733
 

内容提要:中日两国幽灵育儿故事均分布广泛,其母题链上的核心母题亦大致相同。以“幽灵儿去向”为核心对中国“鬼母育儿”故事进行重新划分,其亚型“诞生型”“出世型”与日本基本一致,而在幽灵儿的成长上差异显著,中国幽灵所育孩童长大后非富即贵,日本则大多成为名僧,冲绳地区则成为能通阴阳之人。究其原因,儒家思想的影响、视死如生的灵魂观念、日本翻案文学的摄取、佛教东渐日本与扩抪等成为影响中日幽灵育儿故事生成与传播的主要社会背景因素。剖析中日同母题故事的深层流动,有助于对不同国家在传播过程中借由文化实践进行民族文化认同构建的认知。

关键词:中日幽灵育儿故事;“诞生”;“出世”;日本佛教

作者简介:毕雪飞,浙江农林大学外语学院。


  日本京都市松山区有一个名产糖果“みなとや幽霊子育飴本舗”的店铺,号称拥有450年的历史,店铺里制作贩卖的糖叫“幽霊子育飴”(幽灵育儿糖),它的由来饱含着一段广为人知的深深母爱故事。相传日本庆长4年(1599),京都江村氏妻死后被葬,夜里糖果店来了一位妇人买糖,连续数日,后来店家跟踪妇人,发现墓中婴儿,婴儿成人后,成为有名的高僧。[子育て飴の由来,みなとや幽霊子育飴本舗公式ホームページhttp://kosodateame.com/。本人曾于2018年2月19日与7月8日两次到京都的该店铺调研幽灵育儿故事。据店主介绍,“幽灵育儿糖”只在本店与上京区的立本寺售卖。2018年8月24日,笔者到京都上京区立本寺调查,得知该寺也传承着同样的故事,幽灵儿最后成长为该寺的第二十代住持日审上人(1599-1666)。该寺至今供奉着日审上人的木像,安产守护信仰兴盛。]这类幽灵育儿的故事不仅在日本,在中国分布也极为广泛,死去的母亲为了哺育墓中生下的婴儿,不惜跨越阴阳阻隔的危险,其拳拳慈母之心,让人不禁泪目。

  此类故事的日本研究早于中国,始于1913年《乡土研究》第一卷第二号吉原赖雄的《头白上人缘起传说》,随后南方熊楠在《乡土研究》第一卷第三号与第七号的“南方随笔”中补充了相关内容。1920年,柳田国男发表《赤子塚の話》(婴儿墓故事)之后,又在《乡土研究》第五卷第四号与第六卷第二号连续讨论了“从孕妇死尸分离胎儿的事情”。[柳田国男:《赤子塚の話》,東京:玄文社,1920年。]野村纯一则进一步分析了幽灵育儿故事中孕妇与胎儿分离的习俗。[野村純一:《<子育て幽霊>の来る夜――胎児分離習俗を巡って》,《野村純一著作集》(第一巻),大阪:清文堂、2010年、第289―309頁。]2014年,酒井董美梳理总结了幽灵育儿故事日本分布状况以及冲绳特色内容。[酒井董美:《民話<子育て幽霊>に見る母性愛》,《北東アジア文化研究》2014年第39期。]中国研究的突出进展现于21世纪前后,1998年,刘守华探讨了自《宣城死妇》至现代传承的“鬼母”故事。[刘守华:《中国民间故事史》,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313-315页。]随后顾希佳对鬼母育儿故事类型及其流变轨迹进行了分析,将其分为“棺中育儿”与“夜来哺乳”两个亚型。[顾希佳:《鬼母育儿故事类型分析及其流变轨迹》,《海南师范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1年第4期。]之后祁连休对该故事的宋元明清至近代文献进行了梳理。[祁连休:《中国古代民间故事类型研究》(中卷),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7年,第682-690页。]祁连休等又从清代“鬼买糕哺子”一文论及此类故事的古代流传历史、现当代流传地域以及散落在古代文献中的一些异文。[祁连休、程蔷、吕微:《中国民间文学史》,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340-341页。]2014年,顾希佳又将此类故事定为“鬼母棺中育儿”与“鬼母夜来哺乳”型。[顾希佳:《中国古代民间故事类型》,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55-56页。]2016年,樊小玲在上述研究基础上,首先从历时性角度对文献中故事演进及特征进行了梳理,然后从共时性角度对故事作类型分析,进而对鬼母形象嬗变及其文化成因进行了历时性的分析。[樊小玲:《中国“鬼母育儿”型故事研究》,华中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6年。]关于中日比较研究,1991年,钟敬文发表了《中日民间故事比较泛说》一文,指出了中日同类故事53种,其中“育儿鬼灵”位列其中。[钟敬文:《民间文艺学及其历史——钟敬文自选集》,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176-208页。]其后,刘守华、顾希佳等学者均提到此类故事中日比较的问题,但具体到深入研究,至今未现。鉴于此,本文在前辈先学的研究基础上,以文本分析为中心,[本文文本分析的对象中国的主要以《中国民间故事集成》《中国鬼怪故事》等书中采录的故事为中心,日本的则以《日本昔话通观》中采录的故事为核心。]对中日幽灵育儿故事类型、分布、承继关联以及故事生成与传播的社会背景等进行比较分析与梳理。

  一 中日幽灵育儿故事类型

  Stith Thompson在Motif-Index of Folk-Literature中列出“E323.1.1 Dead mother returns to suckle child”[Stith Thompson,Motif-Index of Folk-Literature,Volume 2,Bloomingto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56,p431.]“E425.1.4 Rerenant as woman carrying baby”[Ibid.,p448.]“T584.2.1 child born of dead mother in grave”[Stith Thompson,Motif-Index of Folk-Literature,Volume 5,Bloomingto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57,p408.]等母题,说明幽灵育儿故事类型在全世界都有分布。关于中国的类型,德国学者艾伯华在1937年完成的《中国民间故事类型》中列出“115死去的母亲和她的孩子”与“207苏堤”,[艾伯华:《中国民间故事类型》,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197、299页。]核心母题都是死去的母亲哺育她生养的孩子。顾希佳则进一步将这类故事确定为“棺中饲儿”型与“夜来哺乳”型。[顾希佳:《鬼母育儿故事类型分析及其流变轨迹》,《海南师范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1年第4期。]大致情节如下:

  “棺中饲儿”型:①一位怀孕的妇女死去,被埋葬;②她在棺中产下一儿;她常作为鬼出现,到附近为孩儿购买食物;③她用冥币支付,终被人发现;④人们(通常是她的丈夫)从棺中救出她的孩子,将他抚养成人。

  “夜来哺乳”型:①一个女子生下孩儿后不久死去;②孩儿无人哺乳,女鬼不忍,于是每夜来给孩子哺乳;③女鬼暗中帮助丈夫料理家务,结局美满;由于某种原因阻隔,女鬼不再来给孩子哺乳,孩子死去,悲剧结尾。

  日本柳田国男在《日本昔话名彙》中将“子育て幽霊”(育儿幽灵)归入“完形昔话”中“诞生与奇瑞”一栏,对该故事梗概、派生故事以及日本传播地域进行了归纳。[柳田国男:《日本昔話名彙》,東京:日本放送協会、1972年,10頁。]关敬吾在《日本昔话大成》(第11卷)中将“子育て幽霊”(育儿幽灵)与“幽霊女房”(幽灵妻)分别划入“诞生”部类中,编号为“147A”与“147B”,其中“147A”对应母题为“T584.2”与“T584.2.1”。[関敬吾:《話型索引》,《日本昔話大成》(11巻資料篇),東京:角川書店,1980年,第147、177頁。]关敬吾又在《日本昔话类型》中将其归为“异常诞生”类型,列为“一九一子育て幽霊(147A)”与“一九二幽霊女房(147B)”。[関敬吾:《日本昔話の型》,小澤俊夫補訂,神奈川:小澤昔ばなし研究所,2013年,第35頁。]稻田浩二则在《日本昔话通观》(第28卷)中将此类故事列入“霊魂の働き・死霊”(灵魂的作用·死灵)中,分别为“It256子育て幽霊”(育儿幽灵)与“It258幽霊女房”(幽灵妻)。[稲田浩二:《昔話タイプ・インデックス》,《日本昔話通観》(第28巻),京都:同朋舎出版,1988年,第199頁。]在稻田浩二主编的《日本昔话通观》各地卷本故事记载中,又分为两个亚型:“诞生型”与“出世型”(成功型,下同)。主要情节如下:

  “子育て幽霊”(育儿幽灵):①孕妇死去,被埋葬;②a孕妇成为幽灵,每晚拿一文钱买糖,b托梦告知孩子出生;③挖开坟墓,发现死尸抱着活着的男孩,买来的糖散落在旁边;④救出孩子并养育——“诞生型”;后成为名僧——“出世型”。

  “幽霊女房”(幽灵妻):①某男对持有好意的女子产生误会并杀了她,后跟她的牌位结婚(实质跟女方家的养女结婚);②被杀的女子幽灵每晚来到男子处;③幽灵生下孩子,买糖养育孩子;④幽灵被实质妻子或父母发现后留下孩子消失;⑤孩子被遗弃,某僧听见孩子哭声,收养孩子——“诞生型”;后成为名僧——“出世型”。

  比较发现中日同类故事命名、分类基准以及纳入范围均有不同。其一,中国将死去的孕妇定名为“鬼妇”或“鬼母”,日本命名为“幽灵”。日本人认为“鬼”是一种具有丑恶的外形,对人畜都有危害怪力的怪物,[鬼とは、ブリタニカ:《国際大百科事典·小項目事典の解説》,https://kotobank.jp/word/鬼,2008-01-12/2018-08-20。]而幽灵多以生前的样子出现,[幽霊とは:《世界大百科事典》,東京:平凡社,1988年,第623頁。]可见,日本人对“鬼”和“幽灵”的想象不同。鉴于此,本文题目及论述采用相对温和的“幽灵”一词。其二,从中日同类故事分类来看,中国的以“鬼妇行动”为中心,日本的则以“幽灵儿去向”为核心分类。笔者在《日本昔话通观》中搜集到的313例中仅发现一例“夜来哺乳”型,也许这正是日本以“幽灵儿去向”为核心分类的最根本原因,故事中母亲的行动基本一致,即为了哺育孩子每晚化为幽灵,拿着一文钱去买糖。为此,本文在论述中也将中国此类故事以“婴孩去向”为核心进行重新划分,以便在同一叙事语法上进行中日比较。其三,日本将拥有孩子的“幽灵妻”[通常指死去的女子化为幽灵跟男子结合这一类。]也纳入“幽灵育儿”中[《日本昔话通观》313例中含“幽灵妻”12例。],中国已有的分类和研究基本将这一类排斥在外。结合“幽灵育儿”的核心母题,我认为“死去之后的女子化为幽灵跟男子结合,生下孩子并养育”的幽灵妻故事也应该划入这一类型中。因此,本文在论及中国“鬼妇育儿”故事时,也一并加入幽灵妻故事。

  二 中日幽灵育儿故事历史文献、承继关系及其分布与特征

  如果将“幽灵妻”纳入幽灵育儿故事类型中,那么,中国的文献可以追溯到三国魏曹丕的《列异传》卷三《谈生》,谈生者,年四十无妇,常感激读《诗经》。夜半,有女子年可十五六,姿颜服饰,天下无双。来就生,为夫妇之言:“我与人不同,勿以火照我也。三年之后方可照。”为夫妻,生一儿,已二岁。不能忍,夜伺其寝后,盗照视之。其腰已上生肉如人,腰下但有枯骨。妇觉,遂言日:“君负我!我垂生矣,何不能忍一岁而竟相照也?”生辞谢。涕泣不可复止,云:“与君虽大义永离,然顾念我儿。若贫不能自偕活者,暂随我去,方遗君物。”生随之去,入华堂,室宇器物不凡。以一珠袍与之,日:“可以自给。”裂取生衣裾留之而去。后生持袍诣市,睢阳王家买之,得钱千万。王识之,曰:“是我女袍,此必发墓。”乃取考之,生具以实对。王犹不信,乃视女冢,冢完如故。发视之,果棺盖下得衣裾。呼其儿,正类王女,王乃信之。即召谈生,复赐遗衣,以为主婿。表其儿以为侍中。[郑学弢校注《谈生》,《列异传等五种》,北京: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88年,第33页。]《谈生》中“人鬼结合生儿”、“儿得富贵”这样的母题与情节成了后世同类故事的经典模式。顾希佳认为“人鬼夫妻”类故事至迟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就已经成型,此后绵延不绝,代有佳作。[顾希佳:《生死不渝的爱情——“人鬼夫妻”故事解析》,刘守华主编《中国民间故事类型》,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229页。]“人鬼夫妻”类[顾希佳:《中国古代民间故事类型》,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53-55页。]故事中“鬼妻生子”亦不在少数,如东晋干宝《搜神记》卷十六《卢充幽婚》[干宝:《搜神记》,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第309页。]、唐戴孚《广异记》中《张果女》[戴孚:《广异记》,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第73页。]、宋洪迈《夷坚乙志》卷九《胡氏子》[洪迈:《夷坚志》,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第255页。]等,都是“鬼妻生子”的故事。若从“与死去的女子结合生子”这个母题来考量,一直以来被学界视为“棺中饲儿”型与“夜来哺乳”型的鬼妇育儿故事滥觞的《幽冥录·胡馥之》,似乎更接近于幽灵妻故事。只不过,《谈生》等故事中的妻子是以鬼魂形态出现,而《胡馥之》中是死去的肉体。这类母题至清代蒲松龄的《聊斋志异》[蒲松龄:《聊斋志异》,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年。]中大规模出现,如《巧娘》、《房文淑》、《聂小倩》、《湘裙》等都是与女子鬼魂结合生子的故事。这类故事至现代仍有传承,如辽宁地区流传的蒙古族鬼媳妇报恩,讲述了女子化为鬼魂报恩生子,其后代繁衍成科尔沁大户的故事。[《中国民间文学集成》辽宁卷编辑委员会:《中国民间故事集成·辽宁卷》,北京:中国ISBN中心,1994年,第650-652页。]

  以“幽灵儿去向”为核心重新考量中国“鬼母育儿”故事,基本可以分为两类:一是从墓中发现婴孩带回养育的“诞生型”,二是婴孩长大成为非富即贵的“出世型”。如福建墓生儿官至御史,[《中国民间文学集成》福建卷编辑委员会:《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福建卷》,北京:中国ISBN中心,1998年,第666-667页。]江苏兰右崔母的孩子崔文十八岁得中举人,[许平生主编《中国民间文学集成·无锡民间故事精选》,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3年,第460-461页。]内蒙古鬼母育子中的孩子做了大官,[许跟爱编著《母爱与成功相约》,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2页。]广西鬼母育子中的孩子高中进士,[王烨主编:《中国鬼怪故事》,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94年,第43-57页。]等等,均可列入“出世型”。据此,上述“幽灵妻”故事也可划入这两类中。如:谈生儿为侍中;卢充的儿子后来担任两千石的郡守,子孙也世代做官直至今世,其中卢植闻名天下;巧娘的孩子十四岁中了秀才;聂小倩生了男孩做了大官;湘裙中晏仲兄之小儿后考中举人等皆可划入“出世型”,其余的则划归“诞生型”。按照“幽灵儿去向”为核心重新划分的中国鬼母育儿故事亚型,与《日本昔话通观》划定的故事亚型一致,不过,日本的“出世型”中婴孩长大后多成为名僧,冲绳地区的则成为テーラシカマグチ(能通阴阳的人)[テーラシカマグチ(能通阴阳的人)指从事能使农业丰产畜产昌盛等祭祀仪式的人,据说是传说中的人物。テーラシカマグチの墓、沖縄の裏探検のホームページ、2017-09-02-15:23:00 https://ameblo.jp/quox-umiyamagusuku/entry-12307018951.html],只有极少个例经商致富或成为豪族。

  日本“幽灵儿成为僧人”的母题叙事显示该故事与佛教有着很深的关联。这类母题在中国同类故事的古典文献或现代传承中未见一例,显然不是中国的内容。被推定为二世纪的犍驮罗国[犍驮罗(Gandhāra)是一个古老的印度教王国(Mahajanapada),位于今天的巴基斯坦北部和阿富汗东部的部分地区。]浮雕“死去的女子墓中产子”故事,以及汉译本《佛说旃陀越国王经》与《佛说诸德福田经》讲述的“墓中儿”为僧得道的内容都对这类故事的形成产生影响。[南條了瑛:《親鸞と怪異・伝承:鳥栖無量寿寺を事例として》,《龍谷大学大学院文学研究科紀要》2016年第38期。]“旃陀越国王珍爱小夫人,时兼娠,诸夫人憎嫉之,以金赐婆罗门,令谮之于王言杀之,王便听用其言,遂见抂杀,便葬埋之。儿后于冢中生,其母半身不朽,儿得饮其湩。乃至三年,其冢崩陷,儿后得出,与鸟兽共戏,暮即还冢中宿。儿时年六岁,佛以普慈,念其勤苦,与鸟兽同群,即化为沙门……发堕袈裟自然著身,名为须陀。从佛受尊戒,勤意精进,心不懈怠,七日便得罗汉道。”[小野玄妙編著《仏書解説大辞典》(第六巻),東京:日本大東出版社,第335-336頁。]“复有一比丘,名曰须陀耶,即从座起,整服作礼,长跪叉手,白世尊曰:‘我自惟念先世之时……母妊数月,得病命终,埋母冢中,月满乃生,冢中七年,饮死母乳,用自济活,微福值佛,开阐明法,超度死地,逮得应真,谛哉罪福,诚如佛教,尔时须陀耶。’”[沙门法立法炬共译《佛说诸德福田经》,学佛网,http://www.xuefo.net/nr/article5/46422.html,2010-12-24/2017-12-10。]日本幽灵育儿“出世型”中的孩子成为名僧,与上述佛经中“墓生儿”母题相同。然而,佛经中的母亲除了生下他,并保持不腐以便授乳,并没有化为幽灵(或鬼魂),更没有到店铺购买替代乳水的食品。而中日幽灵育儿故事中,“死去的母亲化为幽灵养育孩子”是最核心母题。

  死去的孕妇墓中生下孩子→化作幽灵购买乳水替代食品→被识破跟踪→发现墓中婴孩,这是中日幽灵育儿故事的母题链上的核心母题,也是必备情节。幽灵妻故事母题链上的核心母题除了前面的部分,后面大致一致,即“死去的女子化作幽灵与男子结合→孩子诞生→被发现后消失→留下孩子”。两类故事母题链进一步延伸,都由“诞生型”演变为“出世型”。中日此类故事的核心母题基本一致,说明二者具有极近的亲缘关系。

  日本的幽灵育儿故事文献可以追溯到《近世拾遗物语》第四卷第十二“土佐国浦边”记载:怀孕女子死去,化作幽灵,每天拿着一文钱买年糕,后被跟踪,发现墓中婴孩,孩子后来成为船老大。[稲田浩二:《日本昔話通観》(研究篇2),京都:同朋舎出版,1998年,第271頁。]虽然《近世拾遗物语》出版年不详,但可以从“近世”来推断文献成立年代。一般而言,“近世”指日本江户时代(1603-1867),那么,此文献最早应记载于17世纪初。有年代记载的如江户初期宽文元年(1661年)铃木正三《因果物语》二十三“幽灵产子”[男子在京娶妻,一人返回家乡;妻子来到男子这里,生了一个孩子;男子再次上京,听说妻子三年前就死了;男子跟随妻子的父亲回家,看见妻子的牌位;原来妻子难产而死,化为幽灵给孩子授乳,直到孩子三岁。稲田浩二:《日本昔話通観》(研究篇2),第271頁。]故事,说明这类故事在日本至迟于十七世纪中期已经出现。中国的幽灵妻类型故事可以上溯到三国魏曹丕的《列异传》卷三《谈生》,幽灵育儿故事类型可以追溯到宋代洪迈《夷坚志》中的《宣城死妇》[洪迈:《夷坚志》,第553页。]。从文献的成立年代比较来看,幽灵育儿故事的母题链上的核心母题,显然发生于中国。另外,日本这两则早期文献都没有出现僧人,情节更接近于中国的故事内容,说明僧人的出现或附会应该是之后的事情。由上述梳理推定,日本的幽灵育儿故事承继了中国“鬼母育儿”的母题链核心母题内容,其中,“出世型”又摄取了汉译佛经《佛说旃陀越国王经》与《佛说诸德福田经》中“墓生儿”的成长母题。从“墓生儿”的成长母题传播路径而言,也来自中国。

  从目前搜集到的故事文本来看,中国的主要流传于广东、福建、浙江、上海、安徽、山东、辽宁、河北、河南、山西、四川、青海、新疆、台湾等地区,日本的除了宫崎县、神奈川县、千叶县、栃木县、北海道以外,其余42个行政区划地区都有流传,共收集313例,其中,冲绳地区搜集到39例,可见,此类故事在日本分布传承更为广泛。

  通过对搜集到的中日幽灵育儿故事文本比对,发现核心母题以外的部分呈现出较大的自由度,其变异反映了非常鲜明的地域特色。①幽灵购买的食品。中国多数是糕饼;日本的是糖,冲绳地区除了4例是糖以外,其余是馒头、豆沙包、点心等。②购买时用的钱。中国的是冥币,白天是钱,晚上化为纸灰,店家将钱放置水盆识破冥币;日本冲绳地区和中国的一致,其他地区一般前六天用真的六文钱,第七天变成树叶,具体到日本关西地区、日本海沿岸以及四国、九州等地区,则变成了樒树叶。③发现地点墓地最多。日本故事中的墓地基本都在寺院内,中国的多是家族墓地,也有乱坟岗。④孩子的去向。“诞生型”止于发现孩子,“出世型”则讲述到孩子成长,中国的非富即贵,日本的多成为名僧。日本“诞生型”中也多出现僧人,如寺院的僧人会根据店家描述判断女子为幽灵,僧人收养幽灵妻故事中被遗弃的孩子等。可见日本故事中,僧人对孩子的去向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⑤幽灵妻故事中的禁忌。中日都禁忌被人看见,中国的多是外人,日本的往往是死去女子的父母。⑥孕妇和胎儿分离习俗。日本海沿岸、关西以西地区发现墓地婴儿之后,总会附加一句“孕妇与胎儿应该分离埋葬”,据说这一丧葬习俗是为防止幽灵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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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张丽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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