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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宗迪]神话学概中概

[刘宗迪]神话学概中概

神话学概中概


刘宗迪


来源:民间文化青年论坛(2007-10-31 10:49 )


【说明】本版原来打的旗号是《大话山海经》,总给人一些草莽流寇、怪乱力神的感觉,新帮主上任后,更换成现在的幌子,叫《神话研究》,比原来那个冠冕堂皇、正大光明得多了。之所以改换门头,一来是为了趁个热闹,图个喜气,向新任版主献礼,二来也是因为本版开张几年下来,或好或赖的货色也积攒了许多,其货色则早已超出了《山海经》研究的藩篱,成了神话研究文章的大杂烩,因此乐得借了新人升帐的时机,换了幌子,也免得在江湖上落得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嫌疑(其实狗肉比羊肉贵多了)。其实,高悬《神话研究》的幌子,还有另外的考虑,——窃有私心焉。本学期原本打算给研究生开《神话学概论》的课程,我希望借这个论坛的地盘,建一个神话研究学术讨论的开放式平台。但后来访学香港,开课的计划泡汤,原来在肚子中酝酿好的授课提纲,到现在还在肚子里装着,把原来的一腔热血,渐渐地都冷却了。现在归京在即,开课在望,因此先把想好的提纲,粗略地写出来贴在这里,供自己备忘,也给抛砖爱好者当靶子,练武艺。是为记哦。


神话研究方法论


导言


    区别一门学科、使一门学科成其为一门“独立”学科,取决于它有其独特的研究对象,而不是取决于它有什么方法或者理论。

    但是,使一门学科成其为“学科”或者“专业”(而不是业余爱好)的,则在很大程度上要看它是不是有一些条理分明、行之有效的理论或者方法。方法,即古人所谓所谓“术”,有学(对象)有术(方法),方成“学术”。

    对于一门学科来说,方法就是它用来分析、研究其对象的工具。

    这些工具有些是这门学科自己独有的,但大多数都是从其他学科借来的。

    所谓理论,其实就是一些在相当范围的不同学科内能够通用的看问题的角度和分析问题的方法。方法者,学术研究的公器。

    每门学科所常用的工具都不是惟一的,都有一整套的工具箱,就像手工师傅的工具箱一样。——真正意义上的学术研究,过去一直就是、将来也必定是一种手艺作坊,脑力手工艺活动,而不是标准化作业或学术生产流水线,而学者就是手艺人,学生则是学徒工。手艺人和流水线工人的区别之一是,手艺人应该熟练、掌握尽可能多的工具,知道做什么活计应该用什么样的工具,明白每一件工具的用途和局限,而流水线工人却只会一种工具,只能做一种活计,比如按螺丝或者钉纽扣。

    手艺人和流水线操作工的另外一个区别是,手艺人不仅知道做什么样的活计(研究对象)该选用什么样的工具(方法),而且能够根据手头的工具自己开发出新的活计、发明出新的玩艺儿,也就是说,他知道自己靠这些工具,“可能”干什么。对于学者来说,这就相当于说,他掌握了一定的研究方法之后,不仅能够用这些方法作前辈做过的例题,而且能够把这些方法(工具)自由组合成为新的研究“范式”,进而能够发现新的问题,开辟新的研究领域,展现新的学术可能性。

    也就是说,不仅对象决定了方法,方法也反过来引导对象:一种方法、一种理论,就是一种看世界的角度,一种新的方法,总能向你展现一片新的认识领域。因此,一门学科,不存在固定不变的研究对象,也不存在包打天下的研究方法,撇开历史的、文化的、政治的以及个人兴趣的原因不说,一门学科内部方法与对象的交感互动、相生相济,就必然决定了其方法和方法都处在不断的变动之中。

    对于任何一门学科而言,一方面,不存在一劳永逸的方法,好像你只要掌握了一种或几种方法和理论就可以打遍江湖无敌手,逮着什么课题就拿这几种方法来如此这般地操作一番;另一方面,也不存在没有用的方法,任何方法,任何其他学科的好像跟你研究的学科八竿子打不着的学说和方法,都可能对你的研究是有用的,都可以成为你解决你自己的问题的利器。技艺高超的手艺人,以及好的学者,总是能够变废为宝,在别人目光不到的学术死角,发现新的学术可能性。

    方法不是教条,任何行之有效的方法,都不可能用几个简单的公式或者教条将其要义加以罗列,就像生产流水线那样列出一个对每一个工人都通用的工艺流程或者操作规程,坊间有很多教初学者入门的关于方法论的书,这等读物的作者肯定自己就不是学术的行家里手。学术方法不可能教条化、公式化,不可能单纯靠罗列几条抽象的纲目就讲清楚,就像手艺师傅不可能把自己的手艺 用三句两句就给徒弟讲清一样,如果讲清了,那么他的手艺一定很差。

    真正的学术高手,是不会也不能跟你说得清他使用的是什么方法的,有时候确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用的是什么方法,就像庖丁解牛,仅仅是得之于心而应之于手而已,就像画家石涛所说:至人无法,非无法也,无法而法,乃为至法。只有学术新手,比如博士生在写论文时,才会一五一十地道明在这个研究中使用的是什么什么方法(其实,尽管说的头头是道,在真正进入课题时,也不一定做得到,而往往是说的一套做的另一套,在导论中罗列方法,大多时候只是为了给自己披上学术的外衣而已)。毕竟,学习方法的目的,是为了最后“忘记”这种方法,从“有法”入于“无法”。

    手艺师傅如何向徒弟传授手艺?靠示范!让徒弟跟着自己作,让徒弟自己去作。同样,要掌握学术方法,也靠示范,这种示范当然不是像手工作坊那样单纯来自教师自己,而是来自本学科所有的学术前辈的范例,成功的范例和失败的范例(有时候失败的范例比成功的范例更能揭示一种方法的效果,及其局限性),归根结底,要掌握一种方法,离开动手去做、用心去做,别无他途。——所谓范例,也就是科学史学家库恩所说的“范式”,一种范式是由一系列或者明确或者不明确的方法和课题组成的一系列研究个案或者例证,而方法也就通过这些个案呈现出来,后学在阅读和重复这些个案的同时,也就重复了、乃至改进了、甚至超越了这种范式。方法寓于实践中,再借用石涛的一句话:以“无法”生“有法”。

    之所以饶舌讲了半天关于方法和无法的这番弯弯绕,是因为我们民俗学界在方法论的问题上已经花费了太多的笔墨和口水,遍观中国学术界,没有像民俗学这样的。尽管津津乐道方法论,讲到最后,却没有什么效果,不明白的还是不明白,老手仍一仍旧习,废话谬误一大堆,新手仍一脸迷惘,困惑混沌一大堆,不知道民俗学What to do? How to do?其实,离开了你手头具体的活计而讨论方法论,都是空话。而我们民俗学为什么喋喋不休地谈论方法论呢?为什么有挥之不去的方法论情结呢?不是因为民俗学没有方法,当今人文科学就是不缺方法。而是因为我们没有像样的足以供学科学徒效仿和批判的范式,即经典学术案例。

    那么,该如何引一个学术新手入门呢?看看手艺师傅是如何引领徒弟入门的。(其实这是一个跟如何学习游泳差不多性质的问题。)你只要有从事研究的兴趣,就自然会发现感兴趣的问题,就必定已经有了自己的方法。

    因此,不要把下面所罗列的视为一个现成的可以供你随意调用的方法清单,毋庸更应该将之视为一个手艺人根据自己的习惯胡乱堆积在箱子中的工具,这些“方法清单”源于笔者自己的学术实践和阅读经验,有些是自己用过的,有些是看别人用过的,有些仅仅是想象中,它们可能有用,也可能没用,有些是必须的,有些是可有可无的,可以随意地搭配在一起使用,也可能互不相容,一切都不取决于方法本身,而取决于你自己,以及你要做什么事情。

    那么,开列这个方法清单有什么用?答曰:基本没用,如果有用的话,它们主要是提示了一系列处理神话和分析神话的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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