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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明智 黄震宇]民间立场与人性救赎——莫言小说《蛙》的民俗意蕴
  作者:蒋明智 黄震宇 | 中国民俗学网   发布日期:2018-05-24 | 点击数:10057
 

摘要:《蛙》是莫言成熟的民间书写的重要体现。莫言通过对高密民间传统手工艺——泥塑娃娃的演绎,使《蛙》这部小说具备了厚重的人性内涵与广泛的世界意义。“泥娃娃”是《蛙》的主旨升华的点睛之笔,是莫言借助传统民俗讲述民间生活并以此关怀人生的利器。莫言立足高密,积极地从高密民间文化中吸取营养,从而创造了“高密东北乡”这一兼具民族性与世界性的文学王国;与此同时,他对民间文化的重塑和再造,使传统的民俗具有新的审美境界和精神蕴含。

关键词:莫言;长篇小说;《蛙》;泥娃娃;人性;民间立场;民间文化;

作者简介:蒋明智(1966-),男,广西桂林人,文学博士,中山大学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中心、文化遗产传承与数字化协同创新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

作者简介:黄震宇(1988-),广东广州人,中山大学中文系硕士。(广东广州,510275)

基金:2016年教育部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粤港澳文化认同研究”(项目批准号:16JJDGAT007)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一

  《蛙》是莫言酝酿近十年,笔耕四载完成的长篇小说。说到《蛙》,首先让人印象深刻的是这个书名。

  对于蛙这种低等动物来说,按照适者生存的定律,要保证足够的后代存活下来就必须以量取胜。蛙有着极强的繁殖能力,雌蛙每次能排出大约8000到10000粒卵子。蛙是象征生命、生育的图腾,上可追溯到新石器时代。何星亮《图腾与神的起源》中指出,“女娲”即“雌蛙”,取“女”与“雌”义同,“娲”与“蛙”音同之解。莫言在书中也对这一书名做了一番解释,诸如人与娃是同一祖先、人的卵子与蛙的卵子没什么区别,三个月的婴儿标本与变态期的蛙类几乎一模一样,高密东北向的泥娃娃塑像许多怀抱着一只蛙云云。前三者是真是假,有待论证;最后一项却是真有其事。

  蛙就是娃。这里的娃,既是小说中活蹦乱跳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命运迥异的“地瓜小孩”,又是被姑姑亲手接生的近万个和在她手中流掉的两千八百个阴阳两隔的小生命,也是承载着生的渴望和期盼的泥塑艺人郝大手和秦河手中捏出的栩栩如生的泥娃娃。“蛙”,或者“娃”的意象与故事,是贯穿着整部小说的轴线,是小说深意的真正载体。

  在小说《蛙》封底的简介中,有这样一句话:“(整部作品)展现了新中国六十年波澜壮阔的‘生育史’”,并要“献给经历过计划生育和在计划生育年代出生的千千万万读者”。这样的介绍使作品以“计划生育”作为关键词被反复做出诸如直面和反思新中国计划生育政策一类的解读。事实上,莫言一再声称首先打动他的“并不是这个历史背景和这个历史事件,而是在这个事件当中所凸现出来的令人难以忘记的性格非常鲜明的人物形象”。正如梁振华所说,“致力于表现个体人格、人性、情感、生命、灵魂在奇特语境下的畸变和冲突”,才是莫言的创作要旨和最终的精神归宿。

  《蛙》这部小说,与古今中外一切伟大的小说一样,所表达所展现的都是人性。“泥娃娃”这一民俗,便是莫言借以审视人性、拷问人性、关怀人性的利器。它的出现是水到渠成的,是不得不出现的,是全篇的点睛之笔。可以说,正是由于对“泥娃娃”这种民俗以及蕴含的民间信仰的表达,《蛙》才真正具备了莫言所一直追求的大悲悯的厚重感。

  要说“泥娃娃”反复出现在小说中,是不符合实际的。直到小说的第四部分,我们才得以多次并较为全面地看到有关泥娃娃的作品、创作过程以及手工艺人的描述。前三部分,对泥娃娃的描写只有只言片语。

  在第一部分穿插现代场景的象群“招飞”晚宴上,姑姑喝多了。送别的时候,“在大门外,我们看到姑父郝大手,那个不久前被封为‘民间工艺美术大师’的泥塑艺人,正静悄悄地站在那里等候着”。

  在第二部分“我”接王仁美回家路上碰到的郝大手和袁腮争执的情节中,穿插了对泥塑艺人郝大手的作品———泥娃娃的详细介绍。他的泥娃娃是亲手捏出来的,“一个一模样,绝不重复”,“高密东北乡每个人都能在他的泥娃娃里找到小时候的自己”。他卖娃娃时是很痛苦的,“就像他卖的是亲生的孩子”。最奇特的是他的销售方式———“郝大手的娃娃是放在车篓里,篓上盖着小被子,你去买他的娃娃,他先端详你,然后伸手从篓子里往外摸,摸出哪一个,就是哪一个。有人嫌他摸出的的娃娃不漂亮,他绝不给你更换,他的嘴角上,带着几分悲苦的笑容。他不说话,但你仿佛听到他在对你说:还有嫌自己孩子丑的父母吗?”

  莫言安排这两个涉及到泥娃娃的情节,固然有其深意。事实上,郝大手这个角色,一直游离于小说人物日常生活之外。他与他的泥娃娃,更多的是联系衬托小说中其他的人物而出现的。在前者,这个人是姑姑;在后者则是秦河。

  因此,这两个与泥娃娃有关的人物,就值得我们讨论。

  先谈姑姑。莫言在小说开头的书信中作了直截了当的介绍:“一个骑着自行车在结了冰的大河上疾驰的女医生形象,一个背着药箱、撑着雨伞、挽着裤脚、与成群结队的青蛙搏斗着前进的女医生的形象,一个手托婴儿、满袖血污、朗声大笑的女医生形象,一个口叼香烟、愁容满面、衣衫不整的女医生形象……”

  非常传神。这不仅仅把姑姑的形象十分到位地描述出来,也昭示了姑姑人生的转变。前三句大体指的是姑姑的“黄金时代”,末一句应为负责计划生育工作以后的形象。“黄金时代”是美好的,是印象深刻的,是让人惦记的;但在经历了磨难,经历了千夫所指,经历了大善大恶的轮回与自我救赎后,姑姑的形象才真正饱满起来。

  当医生的姑姑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当新法接生员的阶段,当计划生育工作干部的阶段,退休后与泥塑艺人郝大手一起生活的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姑姑的黄金时代。还是年轻小姑娘的姑姑,便有着爽朗、泼辣、爱憎分明的鲜明性格和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闯劲、正气与科学精神兼备的大将风度。她不慌不忙地接生了第一个孩子陈鼻,又“像拔萝卜一样”把“我”拔了出来;她接生赶路时尽展飞车绝技,还怒揍谋财害命的“老娘破”田桂花。王小倜的出现,是姑姑黄金年代的顶峰。她有光荣的出身,她是拿工资、吃商品粮的公职人员,她的男朋友是飞行员,她是高密东北乡最有名的、被神化了的妇科医生,她是人们心中的活菩萨,是送子娘娘。对于姑姑来说,一切都太顺了,顺得让人不安。

  不安很快变成了现实,王小倜叛逃了。姑姑的人生一下子转了向。她的母亲经受不住打击而去世,她这段不堪回首的恋爱成了众人的谈资,成了她的同事亦是她的死敌、资本家的大小姐黄秋雅的把柄。在一次激烈的冲突中,姑姑选择了死。

  此处岔开一笔,谈谈有关莫言作品的另一侧面。有莫言的批评者认为,莫言的作品中,往往缺乏节制,有堆砌和做作的嫌疑。这一批评主要就莫言早年作品的文字风格而言。在笔者看来,过度密集的情节冲突安排,也许也是缺乏节制的另一表现。正如上述《蛙》的第一部分那样,情节相当紧凑,密集的冲突扑面而来,生与死之间几乎没有任何过渡形式,得意之快与失落之突然均让人猝不及防,成功与毁灭大起大落的暴力美学让人喘不过起来。就笔者个人感受而言,这种矛盾冲突来得过于猛烈了。

  但换一个角度来讲,“黄金时代”的快节奏讲述,也许是作者有意压缩姑姑这一最主要人物形象得意时的空间,以便与她随后长时间负责计生工作的委屈、不安和迷失形成强烈的对比,突出姑姑自我救赎的外在必然性(对好日子的怀念)和内在自觉性(抚慰内心的不安)。

  无论采用何种解读,莫言的叙事一如既往的快。当读者还未来得及消化这一段生死考验的时候,姑姑已经从血泊中站起来了。她在公社卫生院妇科的岗位上重新做出了成绩。她敢于在简陋的环境中与黄秋雅合作复杂的剖腹产手术,还接生了“地瓜小孩”。她与县委书记杨林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

  姑姑的黄金时代终结于文化大革命的开始。在以后的情节发展中,那个年轻靓丽风风火火技艺精湛不怒自威的小姑娘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饱受指责饱受白眼饱受村民以各种形式对其反抗对其表达不满的血一把泪一把的计生干部形象。姑姑当时还算年轻,但读者总感觉一个弓着背满脸皱纹眯着眼睛抽着烟的老妇人晃在眼前,也许是莫言将她写的太过沧桑之故。

  负责计划生育工作的姑姑,不被农民们所理解。正如莫言借万小跑之口所说,在那个年代,中国人用一种极端的方式控制了人口暴增的局面。即便其结果有其合理性,但过程太过野蛮粗暴。姑姑的手中沾满了血,有被流掉的尚未呱呱坠地的婴儿的血,也有耿秀莲、王仁美、王胆的血。在众人眼中,姑姑成了夺命瘟神,成了活阎王。但她义无反顾。她似乎无所畏惧,她能坦然面对黑转头,面对张拳带刺的木棒,面对王仁美母亲的剪刀。但当她退休时见到成群结队呱声震天的青蛙大军,她落荒而逃。她被那些呱呱叫的仿佛无数受了伤害的婴儿的精灵在发出控诉的蛙声吓得浑身冷汗。她慌不择路,她的衣服被青蛙撕碎,她近乎赤身裸体地跑着,她遇见了郝大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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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姜舒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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